晨雾是化不开的乳白,裹着五点钟沉睡的天空。车轮碾过乡路,露水在辙印里碎裂,副座侄儿歪头酣睡,睫毛沾着困意。母亲与三姨的对话从雾中漫来,像旧棉线织着半世纪前的晨光——那时三个麻花辫姑娘,也这样踩着晨露走十几里山路,赴土地之约。
前梁村的土地被连阴雨泡得松软,一脚陷进浅柔里。大姨立在地头,银发凝露如碎钻,脊背虽弯,却像倔强老松,七十三年都站成与土地相守的模样。那双刨过饥荒、种过温饱的手,轻抚田垄,似要唤醒湿土里藏了一夏的甜。无需仪式与分工,我们踏入土豆田,铁锹撞土的闷响,是晨雾中最清亮的歌。
土豆滚出时裹着泥香,像大地递来的银元。四小时弯腰起身,喘息渐重,没人停歇。大姨动作最慢、腰弯得最沉,铁锹却未停,每挖一颗土豆,都像在为我们攒踏实的暖。最惊喜的是侄儿,往日手机不离手的少年,此刻成了勤快的运输兵。他抱满土豆的筐子,小脸通红,汗珠滴落仍咧嘴笑——盼他在泥土温度里,寻得比游戏珍贵的宝藏。
收完土豆,老枣树影已拉长。我爬树摘枣,母亲在树下喊:“枝头的枣最甜!”风带枣香,咬下时甜里裹涩——经风雨的果实最醇厚,恰如树下三位老人,扛过家族风雨,把甜留给我们。
分枣时,三双老茧手捧枣如捧岁月,红枣的红与掌心的皱,在晨光里织成暖画,鼻尖骤酸。原来这些不肯老去的身影,只想用最后的力气,再传递我们童年味道,多陪我们走一程。
晨雾渐散,阳光洒下碎金。薯香绕衣,枣甜留舌。忽然懂了:陪伴如土豆沉默扎实,牵挂似红枣经霜更甜。这晨雾里的时光,会成心底最坚实的力量。生命精髓从非抗老,而是如大姨般热爱生活;亲情深度不在常伴,而在需要时稳稳相守。晨雾会散,时光会走,但薯香枣甜的暖,永留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