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的风刮过千年,在年降水量不足50毫米的沙砾上,红柳用根系写下生命的传奇。这戈壁的精灵从不挑拣土地,沙丘疯长多高,它便昂着头颅向上攀援,根系像无数条铁索深扎进流动的沙层。盛夏酷暑烤不焦它紫红的枝条,寒冬朔风折不断它倔强的腰杆,它从不跻身花园洋房,偏在干涸的砾石间活出一片霞色——就像兵团第一代军垦战士王玉清老人,把百岁人生都种在了五十三团的沙土地里。
1899年正月出生的河南汉子,1949年跟着部队进疆,从此没再离开过团场。90多岁还佝偻着背挑水劈柴,赶巴扎时套上毛驴车说走就走,儿子王书功从清华毕业官至厅长,接他去乌鲁木齐养老时,老人指着窗外的红柳林摇头:“我跟这树一个命,挪了窝就活不成。”直到1999年春天离世,他的墓碑都朝着团场的方向,像一株被风沙雕成标本的红柳,根系还在地下牵着大漠的脉搏。
这便是兵团人的风骨。你看那红柳花絮飘成雪片,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从不挑肥拣瘦;就像走出校门的大学生、背着行囊的退伍兵,把青春夯进地窝子,把理想种进棉田里。每年5月至10月,红柳次第爆出粉红的花蕾,千朵万朵开成燃烧的云霞,就像当年军垦战士们在地窝子前升起的红旗,在荒漠里点燃第一簇希望。盛夏时它用枝丫撑出荫凉,金秋时让小鸟在枝头唱情歌,寒冬里即便落尽叶子,也要做小草的挡风墙——这何尝不是兵团人代代相传的活法?
记得有一年去塔克拉玛干边缘,看见红柳丛中藏着半间土坯房,墙根嵌着块木牌:“1952年军垦一班驻地”。房梁上还挂着褪色的水壶,壶嘴结着盐花,像极了王玉清老人晒裂的嘴唇。同行的老军垦说,红柳根能固沙,枝条能编筐,叶子能喂羊,连花絮都能入药——它把浑身都给了大漠,就像那些把子孙都留在团场的老兵,坟头长出的红柳苗,年年都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此刻再看戈壁上的红柳林,忽然懂了它们为何被称为“英雄树”。不是因为花有多艳,而是每圈年轮都刻着与风沙抗争的故事;不是因为躯干多挺拔,而是倒下后根系还在地下织成防沙的网。就像三师图木舒克的军垦人,把“坚韧不拔”四个字种进沙砾,让红柳精神长成永不褪色的坐标——当风沙再大,只要看见红柳枝头的紫红,就知道哪里有兵团人用生命筑起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