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每当我吟诵唐诗中描述西北风沙的诗句,我就想起在兵团三师四十二团修建拉拉玛水渠的艰苦岁月。
拉拉玛水渠历经近20年完成修建,南起苏库恰克水库,北抵古鲁巴克地区,全长40多公里,年输水量2000多万立方米,灌溉面积达2.5万亩,是四十二团农业生产的命脉。
据考证,四十二团的古鲁巴克、铁里木、大小涝坝、拉拉玛等地均为叶尔羌河古河道。叶尔羌河改道偏东后,其支流仍可抵莎车县,洪水可抵拉拉玛地区的大涝坝。
大涝坝面积约20平方千米,年蓄水量3000多万立方米,湖汊密布,芦苇苍莽,路途不通,仅羊肠小径纵横其间,偶有牧羊人在此放牧。小涝坝面积近1平方千米,形态若梨,蓄水量300万立方米。
1964年秋,我从农一师四管处草湖中学毕业,10月18日被分配到园林队当职工。12月,拉拉玛水渠工程首段(4公里)会战打响,上千人参加,我也参与其中。
当时的条件很差。住房均为“干打垒”半地窝子,很潮湿。蚂蚁、蜥蜴、黑甲壳虫常在夜间钻入被窝,惊人酣梦。深夜卧麦草之上,闻墙上“窸窣”之声,落尘拂面,几番梦不成。拂晓即起,马灯昏暗,煮南瓜就苞谷馍吃过,随上工队伍走向工地。日出时,人群在浪浪尘土中移动,坎土曼闪烁亮光,真有“甲光向日金鳞开”之景。
此次会战不到20天就完工了。此后,我竟与拉拉玛引水渠结下了18年情缘。
1965年12月,我满18岁,被调到四十二团测量组。组长叫孙祜,刘景祥为技术负责人,我、赵建新、赵仲伯为测工。1965年冬至1966年春,测量组测绘铁里木地区地形图,并规划十连、十一连的开发图。我们早出晚归,每日徒步二三十公里,3个月后拿出了地图和规划图。
到1965年底,上海支边青年和转业军人分批到来,全团职工人数猛增至2500多人。他们年轻、健康,成为了农场迅速扩大规模、建设的生力军。
1966年4月,副场长刘玉书来到测量组紧急传达修渠的新任务,要求我们迅速完成测量、设计修建图任务,刘玉书和十连连长邓云武也加入到此项任务中。
测量工作同样艰巨、艰苦。白天,戈壁滩上风沙并起,我们干渴难忍,脚下盐碱壳一步一坑;夜里,计算测量数据,常至马灯油尽。但我们克服了困难,快速完成了修渠的设计工作。
紧接着,修渠战役再度打响。新一段水渠长10公里,被命名为“青年跃进渠”,四十二团1500多名职工上阵修建。我们露宿在戈壁滩上,让荒凉中有了欢声笑语,有了勃勃生机。《边疆处处赛江南》《送你一束沙枣花》唱得那么甜美、那么热烈。五颜六色的塑料布搭在木棍上,人们笑称这是“南京路”。工地上也是红旗招展,歌声阵阵,大伙儿士气旺盛,脸晒黑了,脱了几层皮,手磨破了,仍咬牙举起坎土曼……
有天中午,天气突变,西天红尘滚滚,浊浪万丈,以雷霆万钧之势压过来。适逢午饭送到,连长、指导员等几个干部让大家迅速钻进被子中避风。我们把坎土曼一个个塞进被子中,有的人把馒头塞到两脚间,引出一阵大笑。风愈刮愈狂,沙子发烫,呛人肺腑,我们呼吸困难。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隆隆”声渐消,风渐渐软了。太阳还是那么亮,天还是蓝湛湛的,仿佛没有过大风。我们兴奋地抖着被子上的沙土,寻找被风卷走的塑料布。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苦战7天,青年跃进渠基本完工,清清的水流到了古鲁巴克。
青年跃进渠完工后,我们测量组又开始踏勘、规划设计拉拉玛引水渠。
那时的拉拉玛是“水在荒滩流,渠无百步直”,水流极缓。想要水,需从玉素甫水磨分水闸引。
玉素甫水磨分水闸距十连沙包口30多公里,羊肠小径上满是红柳芦苇,还需涉过齐腰深的水,沟通两地的交通工具唯有骆驼和毛驴。玉素甫水磨引水量可达近4000万立方米,而流至四十二团十连、四连等地仅剩500万立方米,水资源损失巨大。
在玉素甫水磨我走过“文金渠”,并听到一个传说:民国初年,莎车县长与疏勒县长、岳普湖县长在喀什打赌。莎车县长提出不交金条可以,但要把叶尔羌河水引到岳普湖县。于是,几个县调集上万民工,历时数年,将水从玉素甫水磨引至今天的岳普湖县巴依阿瓦提乡。当地人称之“文金渠”。
传说真伪无据可考,但“文金渠”工程确实艰难。渠宽10余米,利用地形,渠埂下垫树枝红柳,草皮胶土层层垒起,蜿蜒数十里。站立渠上望苍天之悠悠,念前人创业之艰难,叹如此功德在荒原不为外人知,百感交集。
踏勘拉拉玛让我最为难忘的是“人”——那些为四十二团引水而过着近乎与世隔离的人!
高原,那时20岁出头,矮而壮实,极有毅力。他在玉素甫水磨看水,口粮饲草需用毛驴驮过去,他常独自一人赶一群毛驴走夜路。病了无处求医,他自学中医,颇有造诣。他先在自己身上练针灸,后来给放羊的、看水的、割苇编席的人针灸治病,在方圆百里的戈壁滩上小有名气。有一次高原到几十里外的莎车县荒地乡找劳力堵缺口,在荒地大队支部书记家发现其妻久卧在床。高原大胆为其扎针施治,辅之草药。坚持月余,她竟可站立行走,并能操持家务。大队书记惊呼奇迹,与高原结为兄弟。
高原在拉拉玛渠上看水8年,白手起家修起新房子,开荒种果树。只要当时到过玉素甫水磨的人,无不被高原的精神所感动,他身上有着惊人的生存能力。
旱灾的连年侵袭,让人不得不寻找出路。大家把目光和希望投向拉拉玛。时任农三师副师长杜秀全对四十二团拉拉玛引水工程十分重视,且大力支持。1972年,在杜秀全安排下,农三师勘测队两次派人赴拉拉玛。第一次在5月,踏勘、绘制草图,并研究了工程的可行性;第二次来了7名同志,进行放线、钉桩、测水平。
1973年是四十二团水利建设史上重要的一年。那年4月,四十二团成立了施工指挥部,郑伦孝同志任副总指挥率队上阵。团里的6台推土机由机耕连副连长修金才率领上阵。4月中旬,施工队伍在大涝坝上游4.7公里处安营扎寨,推土机的轰鸣震撼荒原。
王国雄同志调到施工组和我共同负责技术工作,我们的工作重点是指挥推土机,发挥机力作用,加速工程进度。王国雄头脑精明,会测水平,会设计计算,更难得的是会开拖拉机、推土机。
有一段大垫方300多米长,渠底垫土30公分碾压一次、渠埂堆土50公分碾压一次,6台推土机干了一星期。我和王国雄昼夜交替,监督检查,常常夜里跟着推土机走。通水后,这段大垫方未出任何问题。
茫茫夜空,繁星点点,灯柱如剑扫过沙丘红柳,我们躺在沙包上侃大山。有名上海支青、推土机手常侃《福尔摩斯探案集》,听得人如醉如痴。那个时代,这种故事只有在戈壁滩才能听到。
那时生活很苦。大家喝的是苜蓿汤,最佳食品是油炸黄豆。司务长黎纪刚千方百计改善伙食。团里也常组织各部门到工地慰问。有一天团里电影队赶来放电影,工地上人们如过年般热闹兴奋。谁知银幕挂好一开机,只有图像没有声音。放映机坏了,人们一片嗟叹。
紧张的施工进行了两个月。其间,我和王国雄经过反复勘测,对师勘测队设计渠线作了两次改线。副总指挥郑伦孝大力支持我们的建议。改线节省了一万多土方,缩短了渠线,加快了进度。
1973年6月上旬的一天,新渠接通玉素甫水磨分水闸。当清流顺渠而下时,人们一片欢腾,许多人跳入渠中掬水相击。叶尔羌河洪水比往年提前20天流进四十二团垦区,至此,拉拉玛引水渠主要工程完成了。
岁月如流,冲走泥沙,沉淀着记忆中的黄金。我在四十二团的土地上流过血汗,走过许多条田渠道,那风、那水、那人,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而屯垦戍边事业是永远的。只有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去,生命才有意义,才会永恒!
遥望拉拉玛引水渠,祝四十二团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