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说三师

　　在第三师图木舒克市,每一棵挺立的树都是一个生命的奇迹,更是一段兵团往事的见证者。它们用年轮记录着城市的沧桑巨变,用枝叶诉说着兵团人战风斗沙的岁月长歌。从沙漠戈壁的第一抹新绿,到盐碱地上的累累硕果;从上海支青栽下的防风林,到四代人守护的“感恩树”——这些扎根边疆的绿色卫士,正以顽强的生命力诠释着“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艰苦创业、开拓进取”的兵团精神。

　　“快跑,沙尘暴来了!”2017年3月,五十四团的苹果地里,急促的呼喊声穿透黄沙,不远处的天空蒙着薄纱般的沙尘。各族职工群众边喊边护着刚卸下车的苹果苗——这些从4600多公里外的山东烟台运来的幼苗,在风沙里就如同攥在手心的绿色希望。

　　2016年,五十四团筹建之初,团结带领各族职工群众战严寒斗酷暑,向茫茫戈壁、漫漫沙漠推进7公里,新平整土地4.6万亩,在沙漠戈壁建起一座新城。

　　“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有两棵柳树和几只麻雀,到处都是漫天风沙。”作为团镇迎来的第一批大学生,石春环不禁回想起2016年初来乍到时的场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石春环看着眼前的茫茫沙漠陷入沉思,走还是留成为她内心难以抉择的一道难题。

　　2017年3月,石春环参与到6000亩苹果树的栽植工作中,不管白天黑夜,大家都会在路口等着卸苗、清点数量,再根据移植工作进行分类、刨根、修根,等几万株树苗卸完,天也就蒙蒙亮了。

　　“每次干完活吃饭时遇到沙尘暴,我们就用军大衣把自己裹成一个‘小粽子’。”三个月后,石春环看见自己栽种的苹果苗长出了嫩芽,那一刻,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怎么都止不住。她下定决心选择留下来,等着苹果树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亲口尝一尝树上结出的果实。

　　2020年1月,兴安镇正式挂牌成立,实现“团镇合一”。如今的五十四团兴安镇,面貌早已焕然一新,从空中俯瞰,这片绿色草原在荒凉的沙漠里显得格外耀眼。当初那群大学生,也逐渐成长为团镇的中坚力量。

　　当苹果树披上红妆,石春环牵着孩子的手穿梭在茂密的枝叶间。她摘下一颗圆润的苹果,指尖摩挲着果皮上细密的纹路:“你看,这些都是妈妈和叔叔阿姨们种下的果实。”

　　孩子咬下一口清甜的果肉,眼睛弯成了月牙,当年在沙尘暴中用军大衣裹住自己的姑娘,如今正让下一代在果香里触摸奋斗的温度。

　　在四十六团永兴镇,每一缕风都裹挟着红枣的香甜。这里是以品质闻名的“兵团红”灰枣品牌发源地,也是返乡大学生孙凤飞的“第二故乡”。

　　2000年,父母带着孙凤飞从河南省一路向西,来到四十六团。初来乍到,他们一家人住在一间简陋的平房里,两张床、一张小桌子、四张小板凳,就是所有的家当。门前是望不到边的盐碱地。她的父亲望着眼前的沙土叹气:“种棉花怕涝,种玉米怕旱,试试栽枣树吧。”

　　“那时候不懂嫁接,灰枣、骏枣、鸡心枣混着种,草比苗高,虫比花多。”14岁的孙凤飞带着弟弟妹妹,帮着父亲除草、施肥、抹芽,在枣园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由于是摸着石头过河,纯靠老家种棉花的经验根本行不通。

　　但兵团人骨子里的韧劲儿,让这片盐碱地渐渐有了生机。团里组织枣树培训,农业技术员手把手教嫁接,孙凤飞的父亲开始学习枣树施肥、修剪等各类种植技术,慢慢对枣树管护有了经验。孙凤飞现在都还记得枣树效益改善时父亲脸上的笑容:“今年挂果多,虫眼少,总算摸对了门路。”

　　每年枣花初绽的时候,都是孙凤飞记忆中最清甜的时光。在上学路上,她每天都要穿过成片的枣林,淡黄色的枣花如同星星般缀满枝头,风一吹,落得校服上、发辫间都是香。等枣树挂了果,馋嘴的她总会忍不住踮脚摘几颗青枣,咬破时那抹青涩在舌尖炸开,混着汗味、土味,成了童年最难忘的记忆。

　　“枣树根扎得深,能抗盐碱。”父亲的话像种子落进孙凤飞心里,年幼的她不懂什么是兵团精神,只记得父亲常年劳动时卷起的裤腿,和枣树在风沙中摇晃却始终挺立的模样。

　　2014年夏天,孙凤飞大学毕业后从山东青岛再次回到了这片充满枣香的地方。在基层连队的工作中,农学专业的她有了更加广阔的施展天地,和枣树的羁绊更深了。

　　随着团镇红枣产业效益不断显现,各族职工群众靠着种植红枣,家里的生活条件都得到了改善。去年12月,第三师图木舒克市红枣销售订货会在团镇举办,销售红枣总量达1.3万余吨,红枣产业发展得有声有色。

　　每当工作遇到困难时,孙凤飞都会记得父亲曾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你是枣花蜜养大的娃,要把学来的本事都还给这片地。”她抚摸着红枣树干上的嫁接痕,那道愈合的伤疤里,藏着兵团人“摸着石头过河”的勇气,也藏着新时代青年把根扎进家乡的决心。

　　在四十五团前海镇九连的大礼堂前,一棵棵有着61年树龄的白蜡树静静伫立。这座建于1964年的历史建筑,是上海支青扎根边疆的精神坐标,而礼堂两侧挺拔的白蜡树,则用年轮记录着军垦战士的青春与戈壁变绿洲的奇迹。

　　前段时间,记者在上海支青唐文青的自述中,得以透过时间的缝隙窥见这群年轻人在四十五团前海镇的屯垦戍边故事。

　　“我们立下誓言,要在叶尔羌河畔扎下粗壮的根,发出茁壮的芽,开出鲜艳的花,结出丰硕的果。”在唐文青的笔下,过往的一幕幕逐渐变得清晰可见,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头戴棉帽子,背上水壶和干粮,扛上坎土曼,拉上架子车,到几十里外的戈壁滩,从沙包里挖红柳柴禾……”

　　初到戈壁,他们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行李,放眼望去尽是茫茫荒漠,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上海支青在荒原栽下成排的防风林,陆续建起学校、商店和厂房。许多青年转岗任教、从医、开拖拉机,历经风沙磨砺,褪去稚气,如同风沙中的白蜡般顽强、挺拔、质朴、敦实。

　　“假如回到16岁,我还是要当兵,还是要到新疆来。”比支青更早踏上这片土地的,是16岁进疆的山东女兵管淑翠。“苦,太苦了,这里连棵树都没有。我们就在荒野里挖出一个个‘地窝子’,用树枝搭‘窝棚’,拿芦苇草当床垫。”回忆起往昔,管淑翠的眼中满是感慨。

　　每当风起时,白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是一代又一代军垦人在诉说扎根边疆的信念,如同白蜡树的根系,越深越坚,而兵团的故事,正如这不断生长的绿荫,越久越浓。

　　自2018年以来,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西缘的四十五团前海镇通过防沙治沙、生态林修复、森林抚育、异地造林等项目,在条田、公路等沿线累计造林近8000亩,种植梭梭、胡杨、白蜡、沙枣、杨树、榆树等适宜树种140万余株,成为一道道守护团镇连队的绿色屏障。

　　“这些树就像前辈们的身影,把根系深深扎进这片大地。我们会接过接力棒,让青春如同白蜡树般扎根在边疆,伴着绿荫继续向上生长。”西部计划志愿者钟韬的神情中满是触动。

　　生活在沙漠边缘的人们,对树都有种莫名的情结。在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五十一团唐驿镇十九连,一棵百年榆树静静伫立。这棵被当地人亲切地称呼为“感恩树”的老树,不仅承载着一家四代人的守护,更见证了连队职工群众在党的惠民政策下走向幸福生活的变迁。

　　19世纪80年代,树的原主人阿不都瓦衣提·阿吾提的爷爷在房前种下这棵榆树。沙漠边缘缺水,老人便从几公里外的灌渠一桶一桶挑水浇灌。临终前,他叮嘱子孙:“一定要照顾好这棵树!”

　　当父辈们用坎土曼挖渠引水,阿不都瓦衣提·阿吾提和堂弟热合木·马木提接过重任,修枝打药、悉心照料。树曾一度枯死,却从根部萌发三株新苗,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看着是三棵,其实根是一棵。”兄弟俩说,“它就像我们的亲人。”

　　有人曾出价2万元买树,被热合木·马木提一口回绝。这棵树陪伴家族四代人成长,孩子们在树下嬉戏,孙辈在荫凉中牙牙学语。它不仅是家的记忆,更是坚韧生命的象征。

　　2019年,党中央和国务院的政策春风拂过兵团。五十一团唐驿镇被纳入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政策范围,拨付资金20亿元,新建住房9583套。当年底,6000多名群众告别土坯房,搬进白墙青瓦的新居。

　　“党的好政策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捐出这棵树,是我们的心意。”搬迁之前,阿不都瓦衣提·阿吾提和热合木·马木提作出决定:将百年老树无偿捐给连队。连队将树根土壤加固,辟出空地修建凉亭、安装座椅,这里成了职工休闲的小广场。大家纷纷赞许兄弟俩的义举,“感恩树”的名字从此传开。

　　“每到夏天,阳光都会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孩子们追着光斑笑啊跑啊,老人坐在树底下摇着蒲扇,讲讲那些过去的故事。”6月18日,记者来到图木舒克市滨河花园小区,银花社区工作人员马小琳说起这棵377岁的老树,眼里满是笑意。

　　这棵历经百年风雨的古树,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默默守护着小区的晨昏,也深深嵌进了居民的生活褶皱。它见证着城市的变迁,也成为居民心中温暖的记忆符号。

　　“每年开春它都会长出新芽,就像我们兵团人,总能在荒漠里扎根新生。”今年58岁的市民郭林各时常带着孙子到树下乘凉,这棵被邻里称为“雨伞树”的老树,用斑驳的树影无声讲述着兵团人扎根边疆的峥嵘岁月。每一道年轮,都铭刻着兵团人不屈不挠、艰苦奋斗的精神。

　　去年6月,师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为12棵百年古树挂上了“身份标牌”,其中树龄最长的已有583年。这些小小的金属牌就像古树的“电子名片”,用手机扫描二维码,便能看见树龄、属种、保护等级等信息,每一棵古树都拥有了专属的“数字档案”。

　　“我们要让每棵古树都成为会讲故事的老师。”师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党组成员、副局长王均亮说。这些带着数字印记的古树,不仅守护着城市的记忆,更在年轮里续写着新时代的绿色篇章。

　　当微风拂过白蜡林,沙沙作响的枝叶间,仿佛还能听见1964年上海支青们的青春誓言。红枣树下,新抽的嫩叶在阳光下闪耀,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枣树,对女儿说:“你是枣花蜜养大的娃,要把学来的本事都还给这片地。”而那棵曾被风沙摧残的老榆树,如今亭亭如盖,四代人接力浇灌的身影,早已化作最美的风景。年轮流转,兵团人的精神之根,正在新时代的沃土中愈扎愈深、枝繁叶茂。